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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破庙中的巧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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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紫霄在塔儿冈订血盟,塔儿冈、瓦冈山众英雄,公推举李紫霄为总寨主,三义堡、瓦冈山称为分寨,又分派好了各英雄的职司,订好了山规,这样顺顺利利地定好大局,当即率领着黄飞虎、袁鹰儿二人,回归堡中,路鼎、小虎儿一同迎入路宅。李紫霄说明经过,路鼎自然格外钦佩,小虎儿听说自己也是一个小寨主,又听得在塔儿冈席上,众人怎样大献身手,乐得跳上跳下,恨不得立时赶到塔儿冈,显一显自己豹皮囊里金钱镖。

    这时李紫霄向黄飞虎道:“此行总算不虚,但是俺这样抛头露脸,实非本意,此后一切布置,全仗黄将军帮助才好。”

    黄飞虎笑道:“俺留神翻山鹞、老 犭回犭回等举动,倒是真心实意,我们只要秉大公做去,事情也很容易,至于调度人马,布置大寨,俺知道的,没有不尽心尽力的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道:“依我想,照师妹主意,此地算是塔儿冈分寨,却首当官军来路,应该格外厚备实力,作为压寨屏障,堡中老弱,似乎都应该迁到塔儿冈去。师妹在堡中户口内,挑选一队强壮女子,加紧训练,作为贴身娘子军,到了山寨起居饮食,也方便一点。”

    路鼎说道:“袁兄想得周到,真非这样不可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点头道:“此层也是要着,还有一节,俺想将堡外官军,从明天起,赶连换了旗号,调到塔儿冈,再将塔儿冈喽兵拨一半到此,交由路兄加紧训练,每逢朔晦之日,将分寨人马集合广场,总检阅一天,这是关于军纪方面。至于山内开垦,饷糈支给,也要详细筹划一下才好。”李紫霄说毕,众人都极力称是。

    路鼎又说道:“从此师妹总揽全寨,不久即须回山,俺想身为总寨之主,第一要笼络人心,明天俺多备金帛,托袁兄带去,上上下下犒赏一番,也显得师妹雅量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拍手道:“果然应该如是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却朝路鼎看了一眼,点头不语。

    当下众人商议停当,就在路宅安息,以后李紫霄、黄飞虎、袁鹰儿带着新降官军和堡中父老,同到总寨,果真照预定办法一一做去,从此塔儿冈、瓦冈山、三义堡都在李紫霄掌握之中,而且整顿得日见兴旺,各处绿林,望风投奔,声威大振。官厅方面自从黄飞虎一去不回,索性装聋作哑,只求相安无事,轻易不敢擅捋虎须。河南近省一带绿林,都替李紫霄起了一个绰号,叫做玉面观音,提起李紫霄,或尚有人不识,提起玉面观音,没有人不竖大拇指。

    这样过了一年多,有一天,塔儿冈集合分寨人马联合操演,路鼎带着三义堡分寨人马也来与会,操演完后,李紫霄在聚义厅上大摆筵席,款待全寨好汉。筵席散后,彼此寻友问好,互相谈心。唯有路鼎,心中有事,同众人敷衍了一阵,便急急来找袁鹰儿密谈。

    原来路鼎同李紫霄的婚姻大事,被官军攻堡以后,接着李紫霄身为塔儿冈总寨主,闹哄哄的耽搁下来,偏派他主持三义堡分寨,和李紫霄分离两处,连袁鹰儿、小虎儿也被李紫霄带上山去,这一年多光阴,虽每月朔晦,大家会面,总没有提亲机会,私下同袁鹰儿商量过几次,但是李紫霄已不比从前闺阁身份,身为总寨主,内外之事,都聚在她一人身上,却生生弄得路鼎像热锅上蚂蚁一般,好容易又望到集合之日,所以酒席散后,急急来投袁鹰儿。

    两人在无人处密谈了半晌,忽见两个女兵到来,说:“奉总寨主之命,叫两位寨主到后寨相见。”

    路鼎大喜,暗中低声向袁鹰儿再三的求托,慌忙一齐跟女兵走到后寨来。

    原来李紫霄在岭上另建一所房产,布置得幽雅非凡,一切起居饮食,全由近身女兵伺候,外面不听呼唤,不准轻入一步。袁鹰儿和路鼎来到后寨,不敢擅入,先由女兵进内通知,然后两人进去。

    路鼎却未来过,细看这所房屋,全是本山石木构造,外面围着短短红墙,墙内松竹夹道,用石卵子砌成一条不长不短的甬道,两边女兵持枪鹄立。走尽甬道,才是小小的一所一明两暗的楼房,楼上为李紫霄寝室,楼下筠帘静下,寂静无声,却见一律白烟,从竹帘缝内袅袅而出,散入空中,幌漾如丝,两人跑上阶沿,便觉一股非兰非麝的幽香,透入鼻孔,百体俱态。

    帘外两个秀丽女兵,一见二人到来,卷起香帘,让两人进去。路鼎一眼看到中间画几上,供着一个牌位,一具兽鼎,正焚着异香。

    袁鹰儿指着牌位笑道:“你看师妹这份孝心。”

    路鼎趋近细看,原来牌位上写着李紫霄父亲名号,慌整衣下拜,立起身来,猛见李紫霄穿着一身雅素衣裳,已在一旁冉冉回拜,口中说道:“路兄少礼。”

    路鼎猛然一惊,慌又躬身向她为礼。李紫霄便请他们二人在侧室坐谈,路鼎到此还是第一遭,每月聚会总在大庭广众之间,没有李紫霄命令,不敢擅自进来,此刻蒙李紫霄传见,如逢奇遇,打量室内画几琴床,雅洁绝伦,比自己宅内书室,顿有天渊之别,但是平日千思万想,等到内室相对,反觉无话可说,每一启口,恐怕谈错了话,惹她不快,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,百下里都觉不合适。幸而有袁鹰儿从旁打混,把他局促不安的神态,遮盖不少。

    其实李紫霄肚内雪亮,笑向路鼎道:“路兄此地没有来过,一年光阴,过得飞快,反不如我们在三义堡,尚可常常见面。”

    路鼎慌垂头恭答道:“总寨主这一年整顿山寨不遗余力,其余不讲,只俺们三义堡几百户人家,迁移到此,有田可耕,有树可种,安居乐业,丰衣足食,谁不感总寨主的恩德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笑道:“路兄一口一声的总寨主,实在使愚妹不安,咱们通家,不比常人,在别人面前,只可照寨规做去,咱们在自己私室,何必这样称呼,以后千万不要如此。愚妹请两兄到来,便想同两兄说几句体己话,两兄如果这样拘泥,反而见外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唯唯之间,女兵们献上香茶,李紫霄一挥手,女兵退出。

    李紫霄说道:“请两兄到此,原有一桩事同两兄商量。愚妹为三义堡几百户人家,谋个妥当处所,不得已出乖露丑,一半也因为先父遗言,但是一个女流,老是这样干下去,总不是事,幸而这一年多光阴,承众位英雄重视,一切进行,都也顺利,但是愚妹心上,只想早早抽身而退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笑道:“师妹现在可不比从前,一进一退,关系重大,再说也没有相当人物,能替师妹的,师妹急流勇退的念头,只可在俺们两人面前略谈,千万在众好汉面前不要露出口风,众人心志一懈,就不好办了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笑道:“这一层,俺何尝不晓得,此刻愚妹忽提此事,并非口头空谈。因前几天北路探子报到,朝中魏忠贤设计陷害,坐镇辽边的统帅熊廷弼,囚在天牢内,早晚要把这赫赫威名的熊廷弼,置之死地。那位熊元帅不但熟谙韬略,便是一身武功,也是别人所不能及的。事情凑巧,昨天老 犭回犭回带了两名军官,向本山投奔,那两位军官,便是熊元帅部下的参将,从前也是绿林中人,与老 犭回犭回有旧,熊元帅一下天牢,部下星散,那两人还算有点忠心,想搭救故主,才投奔老 犭回犭回求救,老犭回犭回又引到总寨见俺。俺想咱们的宗旨,救的是忠良义士,何况旧日常听先父说起熊元帅的本领,俺久已钦佩,因此当时已答应两人说,明日派人去设法营救,至于那熊元帅的面貌也已经问明。今愚妹意欲独自一探天牢,救出这位英雄,倘然天从人愿,把熊元帅救到本寨,请他号召旧部,定可做一番大事业。那时节,愚妹也可脱身了。所以暗地请两兄进来商量一番。”

    路鼎首先开言道:“师妹近来威名远振,外面难免认识师妹,万一远行涉险,孤掌难鸣,如何是好?再说山寨里不可一日无主,此事还宜商酌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道:“路兄话也有理,但是熊元帅宛如浅水蛟龙,无人救得,心实不甘。”

    路鼎思索了半晌,猛然一拍手掌,笑说道:“愚兄近年来,闲得心慌,不如由俺代替师妹一行吧!”

    袁鹰儿也说道:“我也有此思想,不如咱们两人暗地北上一趟。俺在三年前游历江湖,得到一种秘术,可以改换形容,此去倒用得着。俺想北京是帝王之居,戒备必定严密,断难强来,只可智取。咱们两人到了北京,寻个妥当处所,见机行事,好歹要救出熊某来。咱们两人随处可安,到底比师妹方便些。”

    李紫霄大喜道:“路兄一人独行,愚妹还不放心,有袁兄同去,诸事都有照护,但愿两兄马到成功。至于那熊元帅的相貌,据那二人说,广额阔腮,颌下有一部短短的连颊铁髯,年约五十左右,身子雄伟,又说身边常常带一个朱漆葫芦,请两兄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路鼎道:“准定如此,事不宜迟,咱们明晨动身了。”

    当下二人计议妥当,李紫霄又叮嘱再三,两人领命出来,袁鹰儿陡然记起一事,慌笑道:“路兄在甬道少候,俺还有一句要紧话,问一声师妹才好。”说毕,又匆匆返身进室,良久,良久,才见他满面春风地跑出来。

    路鼎慌问:“为了何事?耽搁这许多功夫,害得俺痴立了半天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不答,拉着他三步并作一步,奔到岭腰一片松林内,才立定身,四面一看无人,向路鼎肩上一拍,哈哈笑道:“你应该怎样谢我?”

    路鼎被他猛孤丁的说了这么一句,茫然不解。

    袁鹰儿大笑道:“你一年来朝晚念念不忘的是甚么?”

    路鼎如梦初醒,一把拉住袁鹰儿问道:“难道已得到好消息么?”

    袁鹰儿道:“咱们这位师妹,真非常人可及,自从你把月下老人的责任搁在我肩上,我常常留意机会说话,无奈接连发生大事,她又冷若冰霜,看不透她老人家存何主见,不甘冒昧启口,此刻咱们两人出来,俺偶然想起,这一去北方,又要把这事冷搁,拼着讨个没趣,好歹要探个口风出来,故而俺又回身进去见她。你猜她怎样说?”

    路鼎急道:“定是一口应承,所以你要我谢媒了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冷笑道:“事情哪有这样容易,我二次跨进门,她正也预备出门巡视各处去,一见我翻身重进,不待我开口,便玉手一挥,凛然说道:‘你不必开口,俺早知来意,请你转告路兄,只要他救得出熊廷弼同到山寨来,使我得早早抽身,那事便好办了。’她说了这句话,竟自率领女兵,从一重侧门出去了。俺始终开不了口,幸喜事有指望,她虽然没有指明,已尽在不言中,只要你此去事能成功,便可稳稳到手了。俺替你做到了这一步,已算宝塔合尖,只差一层,而且还要陪你跑这一趟远道,你自己想,应该不应该谢我呢?”

    路鼎又惊又喜,慌慌兜头一揖道:“照这样看来,咱们行动,都在她眼中,但愿袁兄陪俺此去,天助人愿,请得那位熊元帅来才好。横竖俺立誓达到目的,便是跑龙潭虎穴,也要试他一试。唯望袁兄多担点辛苦,祝我一臂,袁兄大恩,永不敢忘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笑道:“想不到你们婚姻,系在天牢内的熊元帅身上,而且咱们的寨主,把这场功劳以自己身子作奖赏品,不怕你不死心塌地的去干。只苦了俺空自冒热气,也夹在中间,算甚么来由呢?”

    路鼎唯恐他不愿意同去,作了无数的揖,赔了无数小心,两人才暗地打点,悄悄动身。

    熊廷弼是明朝捍卫边疆的经略大员,他虽是一位执掌兵符的元帅,但身怀惊人绝技,是性情豪迈的奇士,只为刚愎自雄,得罪于奸宦魏忠贤。他在辽阳败绩,完全为奸宦所造成,奸宦秘嘱奸党,军械饷糈,事事掣肘,生生把一枝捍卫边疆的劲旅坑送了,并且罗致罪状,矫旨召回京城,把他困囚在天牢中。

    他初尚痴望圣上有圣明之日,便可出狱,后来日子一久,知道希望断绝,他本想听天由命尽个愚忠,后来一想,这样于自己毫无益处,不如脱出天牢,除去奸宦,为民除害,自己则浪迹江湖,逍遥地游那名山高岳,做一个世外遗民。他这样决定之后,当于晚上,同四个狱卒在狱中栅内,摆了一桌酒席,大家吃了一个痛快淋漓,等到四个狱卒醉倒,他就运用内功脱卸去脚镣手铐,施展卸骨功,一偏身来到木栅外,又一蹲身便纵上屋檐,看定方向直向魏忠贤私邸奔去。

    也是奸宦恶贯未尽,熊经略因出狱过迟,奸邸屋宇又广大,匆忙间竟找不到奸宦。奸邸戒备森严,一路鹿行鹤伏地四处找寻,搜寻了好久,奸宦仍未找着,却在一座高楼内,杀了一对正在暗渡陈仓的狗男女,在这个时候,忽听见内外人声哄哄,卫士巡查,戒备更严,料想自己脱牢已被发现,又看天色就要天明日出,看来天命不可挽求,只有强抑恶气,走出屋来,就在僻静处,施出一个“飞燕穿帘”直蹿上屋顶,展开轻功,离开了奸宦府邸,一路窜房越脊,向僻静地方飞奔过去。

    他偶一抬头,见到了一带森林内,孤另另地有一座高而且破的寺院。他想权且飞进身去休息一回,当下跳下屋来,走进大殿,见在后面一间屋楼上透出灯光,想是有人在内,暗想自己闹了一夜,水木不沾,不如上楼去弄点水,润一润喉咙宿一宵,等到天明再作道理。

    他打定主意,正想举步前进,忽然楼上有人大声喝道:“老子在此借宿几宵,看你是个出家人,不忍亏待你,见着俺们回来,一味价愁眉苦脸的,在俺面前絮叨个不休,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熊经略心想,在这破庙里来寄宿的人,定必不是好人,既然被我碰见,倒要看看他是何脚色,想着不由得举步前进,手执着长剑,跳上楼梯,疾步跑进屋内,只见屋内坐着两个人,见那两人一张黄蜡似的面孔,两眼细的一条线似的,衬着两道似有似无的眉毛,又一律穿着大而无当的破道袍,头上包着夜行人用的包头帕。熊经略不由得看得出神,又见两人旁边,立着一驼背的老道,也是一身破道袍,拖着鼻涕,形状可怜,知是本庙的穷老道,那两人这副的怪相,定非正路,当即横剑喝道:“你们两人,在此何事?”

    那两人一齐惊得直跳起来,一个拔出随身的一对黄澄澄瓜形铜锤,一个在床边抢起镔铁鬼头刀,指着熊经略喝道:“你且不必问我,深夜到此,手执长剑,意欲何为?”

    喝着定睛看向熊经略面上,仔细地看了半天,两人自顾自悄悄地说了一阵,只见一个脸面肥胖的转脸向那驼背老道说道:“老道,还不去拿茶水?”

    驼背老道被两个黄脸人骂得出声不得,忽然又进来了一个雄赳赳的威武丈夫,惊得两眼楞兀兀的,呆在一旁,这时听着那黄脸人喝着要茶水,惊醒过来,当即转身走下楼梯去了。

    熊经略看着二人鬼鬼祟祟,忽然间又向老道要茶水,正有点不耐烦,想要答话,猛见两人一齐放下兵刃,突地双双跪倒,叩头说道:“我公果然平安出险,真是天外之喜。”

    熊经略恐防有诈,紧紧手中剑喝道:“彼此素未平生,你们所说一句不懂,天外之喜又从何来?”

    那两人闻言倏地挺身而起,各自除下头上包巾,向脸上一抹,这一抹,倒把熊经略吓了一跳,只见他们两副怪脸,像金蝉脱壳般,另换了两副面孔。只见那胖脸的,换了一副浓眉大目、面如重枣的面孔,那一个却换了薄耳尖腮、露骨包皮的长相。

    这时面如重枣的人拱手说道:“俺们不远千里,赶到此地,原是平日钦慕经略是个好男子,受了奸宦陷害,困在天牢,特来营救的。经略麾下有两位参将与俺山上一个寨主有旧,向本山投奔求救,大家公推俺路鼎同这袁鹰儿潜踪来京,探听虚实。

    不料俺一到京,没有几天,便打听得消息不好,奸宦密布爪牙,把经略困在天牢,想下毒手,心里一急,日夜乔装到各处探听,今晚去到天牢,正想寻找经略所在,忽见天牢下面纷纷骚动,只见无数禁军,挨狱查点,像是逃了要犯似的,俺们正在疑惑,忽见几个红袍纱袍的人,低低地商量一阵,立时拉着狱官,跑出天牢,各自翻身上马,一窝蜂飞也似的奔去。

    俺们二人暗地一商量,想探个究竟,便在屋面上飞赶下去,赶了一程,远远见那几个官员,在这寺院相近的奸宦门前下马,个个躬身从角门进去了,俺们也顾不得危险,施展小巧之技,跳进府内,翻墙越脊,居然被俺们找到一所富丽堂皇的厅舍。那几个官员和天牢的狱官,直挺挺跪在地上,见那居中雕花披绣的座上,坐着一个白胖胖、疏髯细目的人,想这人定是奸宦魏忠贤,如果我们要替经略报仇,真是一举之劳,却因未见过经略的面,不敢造次。

    我们在屏风后面,一面张望,一面侧着耳细听,隐约地听得穿红袍的官儿,禀诉说,天牢内逃走熊廷弼,俺们听到这样消息,高兴得几乎忘其所以,在这时候,忽然进来许多雄赳赳的卫士,在厅中四角分站着,那时咱们藏身不住,只得悄悄退出,退到厅外只见人来人往,灯光耀目,俺两人急忙掩避,正在焦急当口,恰好奸邸内院起了风波,接着厅内奸宦率领着百官卫士,一窝蜂奔到后院去了,俺们两人趁着厅内无人,跳出相邸,奔回这寺院,现在我们既然幸遇经略,俺们这趟总算没有丢脸,咱们是由河南塔儿冈而来,奉总寨主李紫霄之命,务必请经略屈驾往河南本山一游!”

    原来那两个汉子,正是路鼎、袁鹰儿二人,他们奉了李紫霄之命,奔到京城来营救囚在天牢的熊经略,他们为了掩饰形迹,寄住在这个开元寺内,他们日夜乔装去探听,终为戒备森严,无法下手。这时他们正由奸宦府邸探听回来,虽然得着熊经略已脱出天牢消息,但路鼎心中倒更怏怏不乐了。他是想自己婚姻,完全系在这位熊经略身上,今他自己脱牢而去,茫茫大地,再到何处去找,这时偏偏那驼背老道,走近身来讨取借他的两件破道袍,他们借这两件破道袍时,原说好是暂借一用,走时非但还他原衣,还得重重地酬谢他。这时路鼎正在闷闷不乐,见那老道又来面前,絮叨个不休,不禁破口大骂。在这当口,蓦见手上横着一剑,一个仪表威武的伟丈夫,大踏步进到屋来,后来定睛细看他的面貌,与李紫霄所说的相似,这时袁鹰儿也看出来了,又见他腰间挂着一个朱漆葫芦,两人越发地认定了,这才跪在楼板上叩见行礼。

    这时熊经略一听路鼎说到此处,便收起宝剑,向二人拱手道:“俺正是熊某,不知两位从何处认识俺来?”

    两人一听熊经略自己承认,高兴非常。

    袁鹰儿接着道:“经略的相貌,俺二人离本山塔儿冈时,向二位求救的参将问明的。”说着又一指熊经略朱漆葫芦道,“经略常带一只朱漆葫芦也是两位参将说的,所以俺两人才认定是经略。”

    说着与路鼎重再下跪叩见,熊经略拦不住,只好倒身还礼。三人行礼毕,彼此坐下,熊经略正想开言伸谢,忽听楼梯响动,只是那驼背老道,提着一壶茶进来。他一见熊经略同他们二人促膝坐着,不由得惊愕。

    熊经略看他可怜,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,随手递与他道:“这两位是俺的朋友,这点银子你先拿去,替俺们置点吃的喝的,也许我们就要离开此地,到时再好好犒赏便了。”

    那老道接着银子,满脸堆下笑来,连声地喊谢,转身跑下楼去。这时楼外已现晓色,寺外一片森林,隐约可见,熊经略一看天已大亮,猛想起一桩事来,慌向二人道:“两位带的假面具巧妙绝伦,未知俺可用否?”

    袁鹰儿道:“幸而经略一问,把俺提醒,经略此后遨游天下,正用得着这件东西。”说着在腰间掏出一瓶药来,接着又道,“俺们带的面具,无非遮掩一时罢了,白天在街上走,到底有点破绽,这一种药名叫换形丹,擦在面上,真有脱胎换形之妙,非但皮肤变色,连五官都能改样,不过只可变丑不能变俊罢了。”

    熊经略笑道:“这样甚妙,俊丑没有关系,俺还希望越丑越好哩,这事便请袁兄费神吧!”

    袁鹰儿道:“经略改换面貌,只是要耽搁一天了,因为擦上药要两个时辰,才能药性发作,药性一发足,面部起了变化,虽然没有多大痛楚,但要经过一夜功夫,才能同平常人一般,以后无论如何擦洗不掉,要用俺的解药,方能恢复本来面目,因此俺不用它,只用假面具应急。经略如愿换形,只好再勾留一天。”

    熊经略道:“此地还偏僻,我们在此多留一天,谅也无妨。俺改了形容,不论何时,咱们都可大摇大摆地出去。事不宜迟,请袁兄施药吧。”

    袁鹰儿便把药粉用水调和,替熊经略连颈带脸敷在面上,说也奇怪,熊经略一经擦上这些药粉,不到两个时辰,顿觉面如火热,一忽儿变成黑里变紫的面孔。

    两人齐声道:“真真妙药,倘使有人到此,谁能认得是经略呢!”

    这时那老道左右提壶酒,右手托着肴盘,走了进来,一见熊经略,吓得望后连连倒退,颤抖抖地问道:“这位是谁?那位恩爷又上哪儿去了呢?”

    袁鹰儿笑道:“你问的那位客官,早已走了。”说着接过酒肴,摆在桌上,放好杯箸,招呼着一同坐下,喝起酒来。

    那老道愣在一旁,惊疑不止,这时路鼎让他喝酒,老道颤巍巍地说道:“请你老用,诸位怎的不待那位同吃呢?”

    袁鹰儿大笑,明白他记罣着熊经略允许犒赏他的一着,随即掏出二两重的一块银子,丢在桌上说道:“那位客官走的时节,留出这块银子,说是赏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那老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整块银子,不由心花大放,伸出鸡爪似的手,把银子一捞在手中,谢了一阵,笑嘻嘻地走向楼下去了。

    这里熊经略等三人,喝着酒谈话。

    袁鹰儿诚恳说道:“现在经略形容已改,明日咱们可以离开此地,俺想经略一时尚无安身之所,何妨先到河南小寨一游,略消胸中肮脏之气。那边非但有俺们久仰经略的一般弟兄,还有经略两位部下都在渴盼着呢,务求经略同俺们屈驾一趟。”

    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委婉,熊经略想了一想便也应允下来。这天三人便在寺内休息,并不出门,到了晚上,熊经略觉得面上已无动静,奔到楼下老道房内,寻着一面镜子,在灯光下照了一照,连自己也吃了一惊,只见镜内面目全变,鼻凹嘴裂,两个撩天鼻孔,一双歪斜怪眼,满颊疤痕,衬着一张灰紫色的面孔,真同活鬼一般,看了半晌,推镜哈哈大笑,索性除了头上绸巾,披散长发,立时变成鸡巢似的毛头,愈发增加了几分怪相,又把自己一件宽袖长袍脱卸,硬向老道对换了一下,把老道百年不离的一件七穿八洞泥垢道袍,绷在身上,脚上也换了草履,却把那个朱漆葫芦和宝剑系在贴身腰上,这一改装,把旁边老道看呆了。

    熊经略转身向老道笑道:“你只管自去睡觉,咱们明晨就要离开此地。”说着竟自走出屋来。

    熊经略回到楼屋,路、袁两人也是一惊,一齐笑说道:“经略这样一改变,越发的看不出了。”

    不防熊经略哈哈的一声狂笑,接着一声长叹,路、袁两人不敢再向其说话,沉默半晌,就各自安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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